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竹酒点头笑道:“即刻起恢复谱牒身份,坐第二把交椅。”
白发童子连忙转头吐出瓜子壳,火速站起身,“我在这里,废话不多说半句了,就是得给郭盟主表个态度……”
郭竹酒只当是耳旁风。
小米粒默默鼓掌。
白发童子说着说着也觉稍稍失了分寸,走到崖畔,双手叉腰,抬头看向天边明月。
世间多少故作轻松、强颜欢笑的插科打诨里边,是人心烂泥潭里边将要溺死之人的冒头喘口气。
却也有些人心泥泞里边,能忽的生长出一朵荷花。
青衣小童晃荡到这边,瞧见那白发童子的背影,他倒抽一口冷气,就跟喝酒喝到麻筋上边了,小心翼翼靠近石桌,实在忍不住,震惊道:“箜篌道友,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姑娘家家,莫非你带把的?莫非魏夜游在下边散步,赶巧路过?”
唉唉唉,青衣小童侧脸贴在桌面上,谁吃了熊心豹子胆,胆敢随便按住景清老祖的脑袋,真是太岁头上动土……哎呦喂,魏神君来了啊,哈哈,美徵道友也在啊,走,我带路,让老厨子再去趟灶房露几手绝活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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玄都观。
姚清神色淡然说道:“若是徐隽行道不偏,便该是他的大道长远,谁能杀他。倘若徐隽自己误入歧途,也该是他的命中劫数。”
裴绩怀捧扫帚,问道:“你不是明明已经三千功满?何必再执着于‘收尸’‘杀鬼’一事?”
并州的青神王朝,归白玉京青翠城管辖。姚清被誉为雅相,字资美,道号“守陵”。
千年道龄,三朝首辅,官场身份一大堆,头衔一长串,没有百余字都介绍不完。
姚清经常去白玉京青翠城传道授课。当初证道飞升,姚清走的是斩三尸一道,但是不同于一般道门的斩三尸,姚清斩出的三尊尸解仙,除了无法炼出一副阳神身外身,却是有阴神的,裴绩就是三尸之一。
姚清说道:“跻身十四境,才是我真正的大道之始。正因为我认得自己,所以才会留下你,负责监督记录我的功过。所以不必担心我是来这边‘收尸’的,恰恰相反,你若能有朝一日,以尸解仙行证道之举,于白昼飞升,那时我便诚心诚意称呼你一声道友。如果徐隽将来给了你机会,那你就抓住机会,这就是你的合道契机所在。若是徐隽所行大道光明,你也休要邪道妄行,胆敢心生歹念,我自会与你计较一番。”
裴绩沉默许久,说道:“姚清能合道,我心服口服。”
晏胖子跑过来,打了个稽首,与姚清报喜一句,“雅相,白先生主动说请你过去一趟。”
姚清神色如常,与晏溟稽首致礼,请他带路,姚清心中却是并不轻松,只因为生出一份天人感应,桃林那边,除了白也,还有另外一人在等自己,姓郑。
姚清当然很想见一见这位浩然天下的魔道巨擘,但是自己想见郑居中,跟对方主动找到自己,心情大不一样。
还有两位女子也得以进入桃林,国师白藕,止境武夫,她腰悬一支短戟,名为“铁室”。
她其实有察觉到那场“大赦”带来的玄妙迹象,只是她在神到一层的火候不到,注定无法登门。
白藕身边便是傅玄介,被青山王朝和雅相姚清寄予厚望的年轻剑修。
之前碧霄洞主和一个自称小陌的剑仙,曾经莅临青神王朝京城,为傅玄介传授剑术。
白藕聚音成线,密语笑问道:“听说碧霄前辈送了一方印章给你?”
傅玄介笑容尴尬,随便编了个理由,心声道:“长者赐不敢辞。”
白藕也不好追问什么。实则是玄都观版刻出售的两部印谱,前不久在各州都有售卖。傅玄介当然不会错过,反正印谱价格又不贵。上次沾老观主的光,她跟小陌先生,一起看见了莲藕福地的那场大木观论道。最重要的,还是皕剑仙印谱上边的一方印章拓印,最是让身为剑修的傅玄介心神往之。
边款是那句“慷慨赴死之地,报仇雪恨之乡,此地剑修人生如飘萍不沉沦。”
底款则是“纯粹剑修”四字。
所以她让碧霄洞主帮忙请隐官篆刻的藏书章,边款和底款内容就是仿造这方印章。
可问题是老观主送来的印章,底款是那“青冥天下傅玄介与浩然天下陈平安同年同月同日生”。
一想到这个,她便有些脸红,这位年轻隐官,莫非不是那妻管严?问题是他也没见自己啊,是那道貌岸然,风流成性,如此花心?如此说来,那本山水游记所写的脂粉故事,都是真的?
下次见面,真要尴尬了。
高悬在天的一轮皓彩明月,观道观门口,新收的护山供奉,古鹤怀捧一支铁锏,当那门神。
古鹤脚边就是观主的大弟子,王原箓蹲在台阶上,双手插袖,依旧穿着那身清洗到泛白的老旧棉布道袍。一脸穷酸样的矮小道士,经常会在这边俯瞰人间的大地山河,条条大渎,蜿蜒如绳,一颗碧玉的是那小四州。
大功告成,替师尊炼出了一炉丹药,少年道童手摇麈尾,来到道观门口,觉得王原箓师弟确是个怪人,风景是好,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,王原箓却是百看不厌,吃顿饭,都能端碗来这边看很久。
古鹤笑道:“金井道友。”
荀兰陵置若罔闻。
每次见着金井道友,古鹤眼睛里边都有一种极为复杂的愧疚。
这让少年道童有些发毛。
荀兰陵坐在干瘦道士身边,发现这位师弟在看那蕲州,是了,玄都观所在。荀兰陵从师尊那边,晓得一桩密事,玄都观的孙道长,曾经把王原箓坑骗得不轻,让误以为他是自家的老祖宗,为此老道士还专门瞎编胡造了一本王氏族谱……
荀兰陵随口说道:“人都没了,还看什么。”
王原箓默不作声。
老观主不知何时也来到门口这边,一起坐在台阶上,一拍烧火童子的脑袋,“悠着点,别哪壶不开提哪壶。”
多数人狠在嘴上,狠在脸上。少数人狠在眼睛里,狠在骨子里。
王原箓笑着解释道:“同门师兄弟,我不会记仇的。”
荀兰陵一颗道心瞬间凉了半截。
老观主笑道:“胸襟度量随师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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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粒芥子心神离开那座山,返回夜航船庭院,陈平安立即屏气凝神,内观己身小天地。
只见漆黑中,有一条悬挂天地间的漩涡长柱,如同陆地龙卷,于混沌一片中缓缓移动,宛如撑开大道虚无的鸿蒙天地。
家乡的,异乡的,所有在人生路上炼制的本命物,都没了,都在那漩涡当中了。
其余的,还好。可他千不该万不该,就连那对山水印都没能留下,百般不情愿,仍然留不住。
盘腿坐在一片荒凉虚无中,宛如就要如此沉寂千年万年的暗室,不开一窍,便永不见光明。
陈平安喃喃自语许久,重重叹了口气,双手撑在膝盖上,就要站起身,嘿,真是废物一个。
就在此时,天边骤然闪耀起一点点光亮。
陈平安猛然抬头望去。
一条火龙腾空而至,如同在天地间拉出一条无比绚烂的金线。
如同于无量无垠无穷混沌中,张开一只金色的璀璨眼眸。
火龙那颗巨大脑袋上边,站着个身穿金色袈裟的小光头,斜挎包裹一只,灰头土脸的模样,用小镇方言,跳脚大骂不已,“陈平安你就给我造吧,啊?!有本事就使劲造,我干你大爷!”